一
麦子,她娘给她取了这名儿时,爹听了就很反感,拉长着脸说:“一个女孩儿家家的,任是叫个花呀叶呀的。咋还取了这么个名字呐?听着就怪别扭。”
麦子娘树芬不这样想,她有理由呢:“想想挨饿就害怕呢,不如就叫麦子吧,先别饿着就好呢。一个妮子,不指望她什么。只要一辈子有吃有住有家有娃的,平平淡淡地过日子,就中了呢。”
麦子就麦子吧。那时候,麦子幼小不懂事的,任是叫什么也不会反对,也不能给自己做主的。因此就一直叫着,于是,慢慢长大了。
要说名字,也还都无所谓的。只是,麦子脸上有块疤的,一直是麦子无法接受的。是小时候,娘带着麦子去田里收玉米时,娘就把她放在地头上,一头拴在麦子腰上,一头就用一条麻绳拴在地头的一颗大杨树上。
那时,人人都在秋收。谁都在忙呢,没人看着麦子,家里养着一只大黄狗。就跑来跟麦子玩耍,不知怎么就玩恼了。还是发生了什么事儿,远远地听到狗咬孩子叫的,呜哩哇啦一阵子乱哄哄的。
麦子娘想,狗必定不是人吗?不懂事的,说不定玩急了眼了,咬了麦子一口吧。从那就落下了一块大疤瘌,在左脸上。记得,当时,有人听到,就呼喊着,好多人同着树芬一起呼啦啦四面八方赶到,镰刀镢头耙子二齿子的举着冲了过来。
夕阳西下,火云映红西天。傍晚时分,正是家家户户收庄稼的时候。秋田头上,老杨树下,只有麦子捂着小脸儿,哇哇的大哭:狗,狗,大狗,大黑狗,呜,呜……从麦子的口中,听着好似不止一条狗似的呢。可是,赶来的人们,就看到只有大黄趴在麦子身边,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。身上得皮毛很是凌乱,看到来人就狂吠不止。
二话不说,人们朝着大黄就是一顿乱打乱砍。也许,大黄狗知道闯了祸了,一溜烟的跑了。它一跑才发现,原来它的一条左腿也受了伤呢,它一瘸一拐的,还滴着血滴。
冷静下来,树芬和赶来的人感觉有些个蹊跷,这大黄身上咋会有伤呢?再怎么着,麦子也是打不过大黄的,更不会打出伤来的。是不是另有狗呢?还是什么呢?
不久,人们发现玉米地里,有些没来得及收割的庄稼,被野猪给祸害的不轻呢。树芬和村人也就慢慢明白过来,那天冤枉了大黄,一定是野猪来侵犯麦子,也许幸亏大黄在,不然,麦子说不定被野猪给叼走了呢,想想就后怕呢。
大黄离开家后,就到处流浪,不敢回家了。只有麦子在家时,或是一个人在田间地头时,大黄它才悄悄的回家里,朝着麦子摇着尾巴,用舌头舔舔麦子的小脸儿小手儿,那亲切的样子,很是思念很是难舍呢。大黄有时,将自己舍不得吃得东西也叼回来,给麦子。
大黄只要认为是好东西都往回叼,叼给麦子。在人看来很是没用的东西,在大黄看来就是很好的东西,麦子也不去吃,而是拿在手里看看,再还给大黄吃,大黄就趴在麦子身边静静地吃着,很是安逸的样子。
麦子虽小,但她知道不是大黄咬的她,而且,若不是大黄,可能自己没命了呢。但,麦子说不明白,就只是喊着:大狗,大狗,大黑狗……每当麦子熟睡了,树芬看着麦子脸上的疤,常常心里想:唉,好好的女孩子,脸上一块疤痕,长大了,看是找不到如意的人家的,谁不想找个漂亮媳妇呀,谁又愿意要一个丑媳妇呢。
二
当时,村后有一户人家,儿子叫虎子,自幼腿上有点残疾,几岁大,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。一日虎子爹和麦子爹一起喝酒,喝到高兴处,麦子爹就将麦子许给了虎子:虎子比麦子大三四岁也算般配,谁也别嫌弃谁了,麦子脸上有疤,虎子腿上有点残疾,恰好就是一对了,就这么定了。虎子爹也说:“好,就这么定了,过几天,我把彩礼给你送过去,大了麦子就是咱们家媳妇了,哈哈。”
麦子爹醉醺醺的喝完酒回到家,把这事儿对树芬一说,树芬就急了:“不中,不中,孩子都还这么小,将来什么样子,谁能看出来呢?怕是长大了麦子不会同意的,这有点太草率了。”
“咋?她不同意?不同意什么?脸上的疤,丑的很,谁稀罕要嘛?就这样定了,婚姻大事,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,还依得了她,哼!”麦子爹双眼一瞪,一点也不让树芬说话。
一晃,麦子就大了,大黄也早就老死了,人们也就将大黄渐渐忘了。然而,麦子脸上的疤却留下了。麦子上小学时,母亲查出来肝癌,一查出来就是晚期了,没多久,母亲树芬就离世了。
离世前,树芬握着麦子手说:“麦子呀,妈妈要走了,对不起麦子呀,没有照顾好你,别恨妈妈啊……”
母亲走后,麦子就辍学了,照看着家里的弟弟。渐渐长大的麦子,终于明白脸上有块疤,是多么的不幸了,竟然有人喊她丑八怪,一般大的女孩,也都不喜欢和她在一起玩耍。
麦子很是伤心,就算脸上有块疤,又怎么样呢,必定我的心儿善良,我的人儿也不歪不坏嘛。碍着谁又害着谁了呢?麦子想不通,但她并不自卑,她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,别人不理她,她依然把日子过得好好的。
于是,已经不再上学的麦子,决定找一份工作去做。离村子不远处,有一家一家织布厂,一直生意都不错的,麦子就去应聘,想做工,赚钱来养家。
可是,当麦子来到老板面前时,老板一看是麦子,头摇得像个拨浪鼔:“算了,算了,你还是去别处问问吧。我这里人招齐了呢,实在是安排不下了。”
麦子说:“明明你的厂子大门上贴着招工启事吗?咋还说招齐了呢?再说也不差我一个呀,就收下我吧,我什么也能做,什么苦也吃得。”
此时,有几个工人路过门口,看到麦子就发出惊讶声音:“哇,好丑呀,吓死人了呢。呵呵。”叽叽嘎嘎的几个,故意发出大的声音来。
可是,这对麦子来说,早已习惯了,她没有去理会她们,依然去哀求老板说:“老板,这份工作对我很重要,就收下我吧,求求你了。我不嫌苦也不嫌累,你分配我什么工作都可以的,我一定会好好干的。”
然而,无论麦子怎么哀求,老板就是不肯收,很不耐烦地说:“麦子,你也不是没有听到,还让我说你什么好呢?我这忙忙的,你快该干嘛干嘛去吧,不收就是不收了。”
恰此时,老板娘遇上麦子,就说:“是麦子呀,留下,你那不用人,我这里忙不开,麦子跟着我干吧,就跟着我,去城里干销售吧。”
“什么?哈哈,干销售,就麦子这形象?能行吗?还不把人都吓死了,亏你也想得出来,笑话,天大的笑话,哈哈。”老板瞪大了眼睛大笑着,又是摇头又是撅嘴。
老板娘叫春花,四十来岁,人很开朗,爱说爱笑的。她觉得麦子虽然脸上有疤,形象不好,但麦子为人诚实,能吃苦耐劳,又本分好学。做人具备这些就很好了,招聘的就是这样的人,又不是花瓶儿。虽然都说是靠脸吃饭,但,更靠的是诚信,靠的是勤劳能干。
与其招聘到妖里妖气,又贪图虚荣,好逸恶劳,不靠谱的人。哪如招到麦子这样任劳任怨的女孩儿,又老实忠厚,又安静肯干,多难得呀。
三
二话没说,老板娘就将麦子留下,并且,带上麦子就回到了城里做起了销售。这里只是租了一个小门头,创业之初,一切都很艰苦。但,麦子很快就融入其中,每天迎接一些洽谈业务的人员。那时候,山南海北,谁又会知道这小城里有家织布厂呢。
其实,这种布绵实,纯棉线的,用作各种衬料辅料床上用品,都是很难得的。尤其是,价格合适,再加上这种布料它具有防臭、透气、舒适等优点,很受欢迎的。但是,在小城里因为人少,外面的人呢,这种布几乎没见过,也又并不被人认可,小城也比较闭塞,所以,一直销量不算好。
麦子来到后,她就大胆提出,不如让我拿着这布走出去,到全国各地走走,不要坐等,要主动出击。于是,麦子带上样品,不怕苦也不怕旅途劳顿,她坐上火车、轮船的甚至飞机,去往天南海北,到处去销售产品。
麦子每到一个地方,无论风景如何秀丽,山水如何锦秀,麦子都无心去赏去游览,她一心扑在工作上,每天起早贪黑地忙着推销产品,忙着给产品做宣传。
果然,功夫不负苦心人,产品很快打开销路,销售量相当不错。麦子的名字也就借此传了出去。都知道一位脸上有疤的女孩儿,她叫麦子,她很能干很诚实,产品也如人一样的朴实无华。而且呢,麦子这女孩给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,讲信誉,诚信,人品好,让人信得过。
岁月似水,麦子一干就是好几年了。说来,麦子也年纪不小了,也把弟弟供到了大学毕业了。麦子爹也年纪上了年纪,闲在家里,不再出去做什么了。
可是,提到婚姻一事,麦子爹毫不含糊,那是早就定了的事,他竟然强逼着麦子嫁给村上的虎子。麦子一直对虎子没有好感,而且,这虎子长大后,依仗着老子爹能干,给他挣下一份产业,更加的不思进取,整日里他是好吃懒做,无所事事。
这虎子说起来,每天招猫逗狗,没个正事儿,老大不小的人了,闲在家里啃老,一天工也不出去打。这样的人我麦子咋能看得上呢?又咋会把一生交付给这样一位没有上进心的人呢?
而且,我麦子也是走南闯北的人,这几年工作中锻炼了自己,什么又没去做?何况自己出去打拼,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,所见过的年轻人都是很能干的,也都是很有上进心的人,哪一个不比他虎子强好几万倍呀。而他虎子从小见了麦子,就骂着麦子丑八怪,还总是欺负麦子,渐渐的都大了,见了麦子更是一脸的嫌弃:呸,麦子,丑八怪,我才不要。
麦子暗自在想:我麦子丑又咋啦?也没影响什么呀?还不是照样什么也没耽误做嘛。做人不是模样如何漂亮,而是人要做得漂亮,这才是很重要的呢。这一次,你虎子不是嫌弃我吗?我还不要你呢,退婚,我才不要嫁给你。于是,就央求着爹去找人到虎子家里退婚。
四
说来,虽然麦子脸上有疤,长得不算漂亮,可是依然有人喜欢麦子的呢。麦子在一起工作的有个叫刘一帆的小伙子,一直对麦子就很好,一帆是大学本科毕业,很有学识,平时麦子会想他请教许多有关知识的。
在麦子看来,能上大学,那真是了不起的,有学问的人才是这个社会很需要的人才。于是,就报了许多的班,业余时间学习,不懂就向一帆这样有学问的去问。
而在一帆心里,麦子这样的女孩子才是很难得的。想想现在的一些女孩子,把精力大多都用到了穿衣打扮追星玩乐上了,很少拼命地学习和工作的。而麦子给他的感觉,就好似一际清流,缓缓地从这尘世流过。清新,爽心。
可是,一帆也早就听说麦子是有人家的女孩了,也知道麦子的一些事情。因此,就将爱慕压在心底,始终也没有表白。而麦子,看到帅气又有高等学历的一帆,自惭形秽。从来不敢去想,她怕给一帆带不来幸福,反而招来别人的嘲笑。
然而,尽管如此,关于爱情,麦子也不会轻易低头的。别的犹可,唯有爱情,那是决不能将就的。我麦子一定要为自己负责,也为别人负责,不会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的。
再说那虎子吧,他一直埋怨他爹有些太草率了,咋会定下这一门亲呢?她麦子算什么?一个丑八怪嘛?脸上又快疤瘌,很丑的女孩子,我才不要呢,吓也被吓死了呐。
得知麦子悔婚的事儿,很是气愤:呸!我一口吐你麦子满脸花,我虎子什么人?虽然都说我游手好闲,这又咋啦?我就是有这福分。我家里有钱养我,又没吃别人的。再说我虽然腿脚有点子残,可是,我模样却好呀,必定是英俊潇洒,属于帅哥一类的人。你麦子,就是个丑八怪,看能耐的。我还不要你了,不要了,不要了,退了更好。
其实,越来越年纪渐大,人儿也越来越渐老,麦子爹也越来越觉得当年把麦子许配给虎子,是有点草率的。可是碍于面子,不好说什么,看着麦子吃苦能干,在厂子里干得不错,心里很是安慰。关于麦子的婚事,慢慢的心里有所松动,既然虎子也不赞同这门婚事,那能退了,就再好不过了。
如今虎子也赞成退婚,麦子爹心里也就松了口气:“麦子呀,退了就退了吧,好好找个人家,好好过日子去吧。爹不再自主当事了,就算有一日,去地下你娘,这下爹也好对她交代了。”
麦子退了婚,心里很是舒展,那么多年压在心头的沉重,一下子移开了。她一身轻松地继续工作着,不仅老板娘对她信心百倍,就连一直对她看不上眼的老板,也对她刮目相看了。
麦子,十里八乡的人,也都知道她麦子了。一个脸上有疤的女孩,她用自己的诚信能干,干出来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来。她是美丽的,也是快乐的,她坚信着,她一定能寻找到属于她的那份幸福的。
五
夜晚,每当麦子想起娘时,就会独自一个人去往麦田,用她很清亮的眼睛,去看那月光下一片片麦子。默默地麦子在想,娘当初给自己取了麦子的名字,是怕她饿着呢。
立在田野里,麦子心情有些特别的激动,她是喜欢这一片田野的,这一片家乡的田野的,深深爱着这一片泥土与田野。于是,她想起娘,也想起那大黄,不是大黄拼着死救下她,也许就早没有麦子了。
麦子知道大黄受了委屈的,麦子也知道人一定要善良,就如大黄一样忠诚,把怕失去生命,也不能失去勇敢,失去一颗忠心。
情不自禁地麦子鼻子一酸,竟然滴下泪来:“娘。”麦子喊了一声娘。又说:“娘,麦子挺好的。你放心吧,饿不着麦子的。”
“不会的,麦子,你还有我呢。”猛然间,身后传来了一句,麦子当即一惊,回头看时,不是别人,就是那个让麦子深爱着却又始终不敢去爱的一帆。
一帆深情地看着麦子,动情地说“麦子,就算是真的去要饭吃,只要能要上一口,也先有你吃的,才有我吃的。麦子,相信我,我会给你幸福的,我会好好照顾你,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委屈。答应我吧,嫁给我,我要娶你。”
麦子听了,泪水一下子就流出眼眶,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,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,她望着月空,自言自语到:“娘呀,告诉我这是真的吗?麦子何德何能呀,能遇见一帆这么好的人呐?我那么丑,脸上有疤……”
不等麦子说完,一帆就试图去捂麦子的口,轻柔地给麦子擦着泪水:“麦子,请你相信我,情人眼里出西施呢,别人看那是一块疤,我看那是一朵花呐,再不要说自己丑了,听没,麦子,在我眼里你是很美的。”
说着,一帆轻轻地将麦子拥在怀里,柔柔地说:“麦子,见到你,有一首诗或许就是写的你:绸缪束薪,三星在天。今夕何夕,见此良人?子兮子兮,如此良人何?麦子,你是我今生很美的遇见,我爱定了你。”
夜色真美,淡淡的云,轻轻朗朗的夜空。星星闪闪亮亮,在眨着眼睛,月亮圆圆的,用圆满照临着一望无际田野,麦田里的麦子,此刻一片片金黄。
风吹麦浪,麦子发出哗啦啦的欢笑声。星星、月亮还有麦田,仿佛间,它们好似都在发出祝福,祝福着麦子,祝福着深深相爱的这一对年轻人,从此,能够彼此相恋相爱,能够地久天长。
是呀,麦子,她就如那生长在麦田里的麦子一样,淳朴,坚强,乐观,向上。麦子,她拼打出了她的一番天地,也终于找到了她的幸福。
哦,麦子,知道麦子的人,都在赞叹着她,由心地感慨着麦子,她真的已经把自己活成了麦子,并且是很幸福、很快乐的麦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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